我們每個人都是崔斯坦,愛情靈藥與致命劇毒只是一體兩面,隱藏在我們心中,等著依索德來激化。我們每個人也都是安弗塔斯,聖矛的傷痕一直都烙印在我們心中;反璞歸真是每個人來世的終極目標,若無法通過情慾的試煉,這墮落的印記將永遠燒灼啃蝕我們的靈魂。
帕西法爾是一部極難上手的歌劇,這大概沒有人會否認。它的音樂色彩很晦澀,許多很長的橋段都抓不出旋律性;第一幕好不容易等到場景轉換的間奏過後,序曲中的諸多動機再次浮現,器樂的配置卻又顯得那麼單調,大師的才華似乎已在強弩之末,相形之下讓人更加懷念指環史詩式結尾的精采合聲 - 那只是其中一個「才幾句話就摻雜了這麼多動機,他是怎麼辦到的!?」的例子。然而這次現場演出之前,我重新把DVD和CD複習了不下二十遍,首度發覺第一幕Gurnemanz獨白中段的弦樂琶音 (包括前面逐漸攀升醞釀的聖杯動機) 是如此壯麗、如仙境般聖潔,第二幕Kundry叫囂辱罵能吸引我之處也不再僅止於最後的詛咒。當然還是有冷場,連女武神都難免有冷場,低潮的存在只是為了提醒人期待高潮的來臨。
此製作首演於2005年柏林復活節慶,當年曾慘遭韃伐,經過兩年沉澱之後,這次觀眾反應還算規矩。導演Bernd Eichinger (電影作品包括帝國毀滅和驚奇四超人) 大量使用光影,序曲搭配的背景是星空和一個緩緩旋轉的藍色星球 - 從陸地形狀看來不是地球,兩次場景轉換都伴隨歷史鏡頭的快速推進,從金字塔到巴比倫帝國,從二次世界大戰到911事件;有人說華格納透過Gurnemanz的一句「時空在此合而為一」(Zum Raum wird hier die Zeit) 預測了相對論的誕生,或許是事後諸葛,但如果大師能寫出超越他那個時代的音樂,偶爾在劇本上發揮點前瞻性亦不足為奇。第一幕前段的製作手法跟傳統歌劇並無差異,Kundry出現的同時有一段飛馬動畫投射在布幕上,後段背景改為一座樑柱傾圮的古希臘神殿,Titurel並非躺在棺木裡,而是像一座雕像般坐在山坡上,天上飄著金光閃閃的沙塵。顛覆開始於聖杯儀式,耶穌的名言「吃我的肉,喝我的血,必得永生」被實體化,聖杯變成了砧板,Amfortas從體內挖出一塊內臟分給騎士食用。
第二幕眾花神個個戴著黑眼罩,衣著也是黑色系,有點深宮怨婦的暗示。Kundry的誘惑伴隨著極端緩慢的脫衣舞 - 至少脫了五層衣服吧,Klingsor擲矛的動作以巨大影子巧妙帶過。第三幕時光隧道推演到經濟蕭條時期的紐約市,薄幔後面可隱約看到雪花和行人,三位主角的裝扮和動作又回歸傳統模式,不過Kundry這回全身漂白,連頭髮也變白了,是否代表淨化的過程?最終場景不是聖殿,而是一個荒廢的球場看台,騎士變成新納粹黨的流氓,手持棍棒鐵鍊準備圍毆Amfortas. Parsifal唱完他的讚頌之後就跟換裝成修女的Kundry並肩坐在看台最高層,序曲的神秘星球在夜空中昇起,我們終於知道它象徵的就是聖杯。或許導演想表達的是此劇不受時空變遷影響的特質,人類在經歷醜惡的二十世紀之後,叔本華揚棄愛情追求專篤信仰的概念已無法適用於現實,華格納的劇本也需要不斷重新詮釋,然而他的音樂還是永垂不朽。
Daniel Barenboim擔任柏林國家歌劇院總監已長達十五年,是一名備受敬愛的指揮。樂團在他天衣無縫的編織之下展現出透明音質,序曲第二句的小提琴伴奏即是最佳例子;整體速度算是中等,不過有些段落刻意拖得很慢。Rene Pape (Gurnemanz) 近年已成為世界頂尖男低音,他以超齡的成熟聲音為這個角色帶來猶如聖光的高貴,Roman Trekel (Amfortas) 的詮釋很感人,癌末病患般的扮相也很有說服力。最後謝幕謝完一輪,部份觀眾已起身準備離席時,Barenboim再次上台,熱情的樂迷陸續起立致意,準備離開的人則被卡在中間,又不好意思坐下,只好跟著鼓掌。由此可見:全場起立鼓掌並不需要滿堂采,人數只要達到一個臨界值,這種局面自然就會發生。